那是我独自去拿药的那天。
我不是很熟悉怎么书写记录，这是胡杉的本职工作。一是为了锻炼我的文字能力，我也得偶尔动动笔，二是有待定期复查的工作，硬生生把一些未记录的案卷积压了下来。尽管记不起是第几次一开头就顺便责备他两句了，但毕竟这件事全程只有我在参与，还是由我自己写下来最好。虽然这件事已经拖了好几年了，但是回想起时，那个笑容仍旧清晰不减。
我的病依旧不痛不痒地隔时复发，这些年一定会去故人那里拿药。说是故人，其实就是知晓我身份的被引人罢了。去知根知底的人的地方看病要减去不少麻烦，也免得被扣住做临床示例。推动医学发展这件事不该由我来参与。然而，即使是我这样的身外之人，经过某些事情后对未来的医学也会带上那么些许期望。人类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痛苦呢。
“小姐你好……”那位故人医生正忙着，我便闲坐在接待处。一个陌生女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我，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。粉黛未施的她根本遮不住一脸的憔悴，竟让我一时判断不准她的年纪。
我投去疑问的眼神。做我这行的人面对他人的接近向来是来者不拒。虽然说出来有些讽刺，我至少是“顾客至上”的。
“小姐你现在忙吗？”我摇摇头，看到她露出欣喜的表情，“太好了，那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？就一会儿，不耽误事的——”
“好啊。”她没想到我会答应地这么快，愣了下才继续说下去。
“刚刚我女儿经过这里的时候说，你长得像她童话书的仙女——就是小姐你长得特别好看的意思。她一直有个心愿，因为书里说向仙女许愿的话愿望就能实现了。我们找了好多人她都说不行，偏偏今天小姐你来了，我女儿一眼就看中了你，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来请你帮个忙，假扮一下仙女糊弄下小孩子让她实现愿望好了，需要什么都由我们来做。”
我平生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请求，着实新鲜又有趣。
我很少见到过比她更坚定，更无助的眼神，那副模样叫人难以拒绝。
正好我闲得无聊，解解闷也好。我随着她去病房的路上粗略地了解了她女儿的情况。女人的女儿小名叫“鑫鑫”，今年不到六岁，正是顽皮好动四处乱跑的年纪。可这孩子小小年纪最远的活动范围也不过是医院而已。鑫鑫患有罕见的病症，目前尚未能有方法治疗，只不过在医院和死神做拉锯战而已。外面的世界到底怎样，鑫鑫全是从爸爸妈妈买的故事书里了解的。高山上的尖塔里住着美丽的公主，恶龙打败一批又一批动摇的骑士，等待迎接王子的挑战。仙女和女巫还有小精灵守护着开满鲜花的草原，她们会给闯入的女孩儿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……孩子的世界天真烂漫，就连恶龙也不是邪恶的角色，而是公主的守护者。小小的脑袋一尘不染，那是还未经过现实浊化过的珍宝。
那个自称赵晴的女人只需要我装模作样地说几句咒语，然后差不多就完事了。她知道小孩子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太物质的心愿，那样简单的世界，那样纯粹的心灵，是我们成年人远比不上的。她的心愿，也许就是一条漂亮的公主裙，甚至可能是一颗纸做的星星。
但是我呢？
“愿望，从来不是糊弄一下就好的。”
我第一次进了鑫鑫的病房。由于她的病情特殊，所以小女孩儿是单人单房，这也使得她比同龄孩子更容易孤独。房间装扮成甜美的粉色，床边搁着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偶，四周摆放着不少大人和孩子的用品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。也正是这弥漫在空气中的生活的气息，像一本书的封面，刻画出小女孩儿一家的痛苦。
鑫鑫正趴在病床上垫着的一个小一点的玩偶身上，给绘本涂色。头朝着窗子的方向，沐浴在阳光的温度里。小小的躯体被日光镶上了一圈金色，恍若莅临人间的短发天使。
赵晴还没来得及叫她，她却先扭头看到了我们。鑫鑫一眼就认出了我，立马放下彩铅指着我叫“仙女姐姐”。我不讨厌发自内心的笑容，尤其是光照在她背后，我一瞬间竟分不出她是阳光还是窗外的才是阳光。
我比自己想像得更难进入角色，我忘了我有多少年没让自己扮演过如此简单的角色，纯净到让自己不知所措。好在赵晴很快地哄好了鑫鑫，所以我还能继续收到来自鑫鑫的信任的眼神。
“乖～妈妈已经把仙女姐姐带到鑫鑫身边了，现在鑫鑫可以说出愿望让仙女姐姐实现喽～”
赵晴用着幼稚的语调和表情，手中还摇晃着一个娃娃。成年人在孩童面前往往会卸下平日里的心防，回到赤子的那一面，不忍以成人世界的污浊破坏孩子的无瑕，而是会顺着孩子的想象守护他们的幻想。我不知道我是否也应该学着她的一举一动，只好先不吭声静观其变。
护士又叫赵晴过去，赵晴嘱咐了鑫鑫要听我的话，又让她不要担心，妈妈马上会回来。不知是不是鑫鑫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到了我身上，她笑嘻嘻地让妈妈放心过去。
“待会儿鑫鑫说要什么东西的话，您就答应下来。这是我的手机号，我办完事就给她买过来。”
临走前，赵晴把我拉到一边，小声告诉我。
因为身份特殊，我已习惯了“您”这个敬语，那是建立在辈分和职位的基础上。在此之外，被人恭恭敬敬地称作“您”，我竟然浑身不舒服起来。
房间恢复了宁静。
鑫鑫眨巴眨眼眼睛，满脸期许地仰视着我。
在如此热烈的眼神中，我不禁心虚起来。面对过的成年人实在太多，真正单独和孩子相处时，我却无从下手。
“鑫鑫是吧……你有什么心愿啊？”
“你真的是仙女姐姐吗？”
小女孩儿没回答我的问题，反而问起我来。
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，姑且把自己全身心投入进去，也不失为一次全新的体验。我这么想着，心里减少了欺骗孩子的罪恶感。既然对象是个孩子，那我也能放松不少，好好地为她达成心愿。
“是，那么，你要什么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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